消毒水的气味裹挟着春天的梧桐絮飘进病房时，我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绿萝花架下。阳光穿过玻璃窗斜斜地铺在白色地砖上，在输液管的玻璃管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母亲说张爷爷今天状态不错，我摸了摸口袋里装着枇杷膏的保温杯，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。

那时我刚升入初中，张爷爷是住在我家对门的独居老人。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中山装，每天清晨都会在楼下打太极。有次我值日忘记关窗，清晨醒来发现整间客厅都浸在潮湿的水汽里，张爷爷正蹲在地上用抹布擦拭地板。"小囡别怕，爷爷有祖传的除湿秘方。"他说话时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，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，里面是晒干的橘皮和艾草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张爷爷年轻时是纺织厂的下岗工人，退休后独自住在老式筒子楼里。他总说老房子冬暖夏凉，却偷偷在阳台装了除湿机。上周我去送枇杷膏时，看见他戴着老花镜研究说明书，手指被说明书上的油墨染得发黑。他突然抬起头，浑浊的眼睛映着窗外的晚霞："你记不记得去年台风天？我抱着湿透的棉被在楼道里睡了一夜，醒来发现整栋楼都在漏雨。"

此刻病房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。张爷爷的右手搭在输液架上微微颤抖，左手却固执地想从床头柜的玻璃罐里舀枇杷膏。我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，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烫得我指尖发麻。"张爷爷，这罐子是我用您教的方法腌的，橘皮用糯米泡过再晒，膏体会更绵密。"我学着他当年的语气说话，他愣了片刻，突然笑出声，笑声里带着痰音："你这丫头，连腌橘皮都用上了？"

护士站传来换药车的滚轮声，张爷爷的床头吊瓶开始滴答作响。他指着窗外正在拆除的筒子楼说："当年我们厂的红砖房，现在都变成玻璃幕墙了。"我望着他输液管里缓缓上升的液体，突然想起他总说"老房子像会呼吸的活物"。那些被雨水泡发的墙皮，那些在梅雨季返潮的木地板，原来都是他记忆里最温暖的温度。

离开时夕阳正斜斜地切过病房门框，张爷爷的影子被拉得很长。我忽然明白，他保存的不仅是那些晒干的橘皮，更是对旧时光的温柔抵抗。就像他总说"老房子冬暖夏凉"，其实是在用最朴素的方式对抗着时光的流逝。走廊尽头的绿萝花架在风中轻轻摇晃，我摸了摸保温杯上他手写的"多喝热水"字样，突然觉得消毒水的气味里，也藏着某种带着药香的人情温度。

回程的电车上，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的消息："张爷爷今早突然说想吃腌萝卜，你记得上次教他的方法吗？"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梧桐树影，想起他总说"老房子像会呼吸的活物"，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，在时光的缝隙里，用记忆的碎片拼凑出属于自己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