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，闹钟的嗡鸣声被窗外的蝉鸣盖过。我揉着眼睛坐起来，看见姥姥端着搪瓷盆站在床边，盆里盛着碧绿的豆芽，水面上浮着几片嫩黄的菜叶。"囡囡快看，这是用淘米水种的。"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拨弄着豆芽，晨光从纱帘的缝隙漏进来，在她银白的发梢镀了层金边。

车开出城郊时，晨雾还缠绕在高速公路的护栏上。姥姥把保温桶里的红糖馒头重新包进油纸，塑料袋随着颠簸发出细碎的响动。"记得你小时候，馒头掉渣子都舍不得扔。"她絮絮说着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上的冰花。我望着后视镜里她微微佝偻的背影，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裹着厚棉袄在雪地里追着卖糖葫芦的老伯，棉鞋陷进雪地里一尺多深。

转过最后一个山弯，青砖灰瓦的院落出现在晨光里。姥姥的竹编簸箕还搁在门槛上，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撒落的米粒。她蹲下身时，藏青色的围裙带子扫过门边的薄荷，那株去年春天我教她种的多肉植物，已经长出了第五片肥厚的叶片。灶房飘来槐花蜜的甜香，混着柴火燃烧的松脂味，在空气里织成细密的网。

正午的日头晒软了天井的青石板。姥姥教我扎风筝骨架，竹篾在她布满老茧的手里像服服帖帖的士兵。我们用靛蓝土布裁出菱形，她教我如何用棉线在骨架上打"之"字结。"线要煨热了才能打紧，就像日子要慢慢过。"她沾着浆糊的手指点在竹节上，那些深褐色的纹路，像极了老屋梁柱上的年轮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们坐在门槛上剥毛豆。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，姥姥的银镯子碰在瓷碗里叮当作响。"你爸小时候偷吃豆子，被狗叼着裤腿满村跑。"她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菊花，忽然正色道："记住，人不能忘本。"晚风送来远处稻田的清香，我看见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在光晕里闪烁。

临行前夜，姥姥执意要给我缝鞋垫。月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，照着她戴着顶针的指尖在粗布上穿梭。针脚细密得像她年轻时的嫁妆，我忽然发现那双布满茧子的手，正握着我小时候丢失的虎头鞋。她哼着走调的小曲，针尖偶尔戳破指腹，血珠渗进鞋垫的棉絮里，像开出一朵小小的红梅。

车轮碾过碎石路时，我数着后视镜里渐远的身影。姥姥的蓝布衫在暮色中越来越小，最后变成山峦间的一粒黑点。保温桶里的红枣糕还带着余温，槐花蜜在玻璃瓶里荡漾着琥珀色的光。我知道，那些藏在竹编簸箕里的豆芽，那些煨热的棉线，那些浸着月光的手针，都会在某个起风的黄昏，重新长成记忆里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