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掠过窗棂时，我总会在书桌前停下笔。那些被风卷起的书页边缘泛着毛边，像极了窗外银杏叶飘落的轨迹。这个季节的空气里总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，混杂着稻田里新翻泥土的腥甜，在晨起时最是明显。记得去年此时，隔壁王奶奶家的柿子树挂满灯笼似的果实，我蹲在树下数到第七颗时，她端着竹篮过来："丫头，给老师带两颗尝尝鲜。"现在想来，那抹橙红早已褪成记忆里的琥珀。

暮色初临时分，我会沿着河堤散步。芦苇荡在晚风里翻涌成金色的浪，归巢的鸟群掠过天际，翅膀尖沾着最后一线霞光。对岸的稻田正在收割，联合收割机轰鸣着碾过稻浪，扬起的尘土里飘着碎金般的小米粒。老农们蹲在田埂上抽旱烟，烟圈裹着方言的絮语："今年的谷子比去年还沉实。"他们的皱纹里沉淀着对土地的知情识趣，那些被岁月磨出的沟壑，竟比田垄还要深邃。

深秋的校园总让我想起梵高笔下的向日葵。教学楼后的枫树林在十月末开始变色，先是叶尖泛起胭脂色，接着整片叶子像被施了魔法般渐次红透。有次值日时，我看见几个低年级学生踮着脚摘枫叶，却把扫帚忘在树根旁。他们捧着红叶满不在乎地笑："老师说过这是自然馈赠。"后来那片枫林被移栽到校门口，每到深秋，红叶便铺成一条通往校门的甬道，像给校园系了一条火红的绸带。

寒露过后，街角开始出现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。油纸袋里滚烫的栗子裹着糖霜，咬开时甜香四溢。隔壁杂货店的老张头会多塞给我两颗："读书人用脑，得多补补。"他的杂货铺门楣上挂着褪色的春联，上联"春风得意马蹄疾"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，下联"秋实满仓岁月安"却依旧清晰。前些天听说他要关张，那些泛黄的纸箱里还躺着二十年前的《辞海》，书页间夹着干枯的桂花。

霜降那天，我陪父亲去祖坟上扫墓。他蹲在青石碑前擦拭，碑文"清光绪廿八年"的字迹已模糊不清。父亲说："你太爷爷当年就是赶着牛车去省城卖红薯，换回半袋洋面。"山风卷着枯叶盘旋而上，我突然发现那些泛黄的纸钱在风中飘舞的姿态，竟与当年他撒在田间的稻种如此相似。暮色四合时，父亲从布袋里掏出个陶罐，里面是晒干的柿子片："你奶奶生前总说，这东西能存到春天。"

小雪节气前夜，我收到远在新疆的表姐寄来的包裹。牛皮纸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哈密瓜干和葡萄干，附着的便签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。她写道："这里的秋天是白天的热浪和夜晚的严寒交替，但葡萄架下喝热奶茶时，能尝到和你们老家一样的甜。"拆开包装时，几颗干果突然簌簌落下，像在模仿窗外梧桐叶飘零的样子。

大雪封门那日，整个城市笼罩在乳白色的雾气里。我裹着厚围巾走过结冰的湖面，忽然听见冰层下传来细碎的声响。蹲下身看，原来是冬眠的蝌蚪在气泡中游动，它们黑豆似的身体在晶莹的冰孔里一闪一闪，仿佛在给冬眠前的最后时光画注脚。街角糖炒栗子的摊位还在营业，铁锅里翻滚的栗子与炉火映照着路人的脸庞，那些被寒风吹红的鼻尖，竟与春天樱花树下的笑脸有着相似的弧度。

当第一场雪停歇时，我站在窗前看天地间银装素裹。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"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"的句子，原来秋天的结束竟如此诗意。楼下传来孩童堆雪人的欢笑声，他们用胡萝卜做鼻子，棉花做胡须，把整个冬天都揉进了雪球里。此刻我忽然懂得，秋天从来不是终点，而是将丰饶与希望藏进泥土，等待来年破土而出的蛰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