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，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爷爷佝偻着背坐在树荫下，竹篾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翻飞，细密的竹条在他指间缠绕成竹筛的骨架。这是我在老宅院里最熟悉的画面，也是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底色。

爷爷的竹编手艺是村口最出名的。他编的竹筛能盛住半碗米不洒，竹簸箕晒粮食时沙沙作响，连村长家的婚庆竹轿都是他一针一线编的。最神奇的是他能让竹篾听懂自己的话，竹条弯曲时不用剪刀，全凭手腕的力道掌控弧度。那年我偷拿他编竹筛的竹篾去河里捞鱼，回来时竹篾却都成了直挺挺的竹条，爷爷笑着用烟斗敲我脑袋："竹子有灵性，你把它当玩具，它自然不配合。"

十二岁那年我正式跟着爷爷学编竹筛。他教我选竹篾要选三年生的毛竹，竹壁要像蝉翼般薄。我总编不好筛孔的间距，爷爷就摘下老槐树最细的枝条当教具："你看这槐树枝，节节分明，竹篾也要有骨气。"他手把手教我如何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竹条，中指勾住另一根，竹条在掌心转三圈才肯就范。有次我编到一半竹篾突然断裂，爷爷不恼反笑："裂了就当竹子在跟你打招呼，换个位置继续编。"

真正让我懂得竹编魂魄的，是那年暴雨夜。老槐树被狂风折断，爷爷冒雨抢救竹篾，雨水顺着他的草帽往下淌，却把竹篾拢在怀里。他蹲在泥泞里，用体温焐着被雨水泡胀的竹条，硬是把散落的篾片编成了个临时的竹灯笼。那盏灯笼挂在祠堂檐下，风雨中摇摇晃晃却始终不灭，照得祠堂里供桌上的香火红光盈盈。

去年冬天爷爷住进了医院，病床边的竹编收纳篮是他最后编的遗物。护士说爷爷住院期间还念叨着要教我编竹香囊，可他枯瘦的手指再没碰过竹篾。清明回老宅，我在树根下发现几片风干的竹篾，拼凑起来竟是半幅未完成的竹帘。阳光穿过老槐树的缝隙，在竹帘上织出细密的金线，恍惚间又看见爷爷坐在树荫下，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，竹篾在他指间化作流淌的时光。

如今我学会了用手机查竹编图谱，但编竹筛时总会不自觉地模仿爷爷的姿势。上个月给女儿编竹摇铃，她抓着篾条咯咯笑，忽然说："爷爷的竹条会唱歌。"我低头看着女儿肉乎乎的小手，突然明白爷爷说的"竹有灵性"——原来那些在掌心流转的竹条，早把匠人的魂魄编进了每一道纹路里。老槐树的影子依旧笼罩着青石板，只是再没有人坐在树荫下，用竹篾编织光阴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