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日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，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老宅的院墙边，望着枝头挂满的橘果，金黄与赭红交织的纹路在叶影中若隐若现。这是父亲从老邻居那里讨来的桔树，树皮上深浅不一的沟壑仿佛记录着三十年的光阴，每年霜降前后，总有一股清甜的香气会从院墙外漫进来，勾得人忍不住驻足。

第一颗熟透的桔子总是先落在东南角的枝头。那日清晨我揉着睡眼爬起来，发现最小的那只橘果已经垂头丧气地耷拉着，表皮泛着蜜糖般的油光。剥开薄如蝉翼的果皮，乳白色的果肉上缀满晶莹的糖粒，像撒了把碎钻的月光。父亲教我辨认桔子瓣的纹路："记住这'井'字纹，是甜桔子的标志。"果然，轻轻一掰就分成六瓣，果肉里渗出的汁水在指缝间凝成琥珀色的珠串。最惊喜的是果核中央嵌着颗完整的朱砂痣般的种子，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红光。

深秋的桔香总与糖炒栗子的焦香纠缠不清。街角老字号的铁锅里翻滚着琥珀色的糖浆，裹着刚剥好的桔瓣，在滚油里炸出细密的气泡。记得去年除夕，全家人围着八仙桌吃桔子，姑父特意从岭南带回的砂糖橘，剥开时能听见"噗"的一声爆汁。母亲把桔子核收集起来，说要埋在院子的桂花树下，"来年准能长出比这更好的桔子"。如今那株桂花树已长到三层楼高，但每年深冬，树根旁总会冒出几株新生的橘苗。

最难忘的是去年深冬的归途。列车穿越武陵山区时，窗外突然掠过一片金黄的桔林。零下五度的寒风中，果农们裹着棉大衣在枝头采摘，冻得通红的指尖仍灵巧地剥开果皮。卖桔的老伯用报纸包着桔子递给我："姑娘，这叫雪桔，霜打过的才甜。"指尖触到冰凉的果肉时，忽然想起父亲曾说，桔子最甜的时候不是盛夏，而是经历霜打的深秋。此刻车厢里飘着桔皮的清香，混着邻座孩童的笑声，竟比任何暖气都更让人感到温暖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站在老宅的院墙前。新抽的枝桠已经爬过两米高的围栏，在月光下投出婆娑的影子。父亲说桔树会自己传播种子，果然墙外那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小树，已经结出拳头大的青桔。指尖抚过树皮上深浅不一的刻痕，那里记录着父亲年轻时与邻家姑娘分享桔子的往事，记录着母亲用桔皮煮水的清晨，更记录着岁月在甘甜里沉淀出的琥珀色光芒。当月光再次爬上枝头，我轻轻摘下一颗成熟的桔子，剥开时清甜的汁水突然漫过舌尖——原来那些关于桔子的记忆，早就在我们生命的年轮里酿成了最珍贵的甜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