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酒坊的砖墙上爬满青苔，檐角铜铃在暮色中轻晃。我蹲在陶缸前，看着发酵的酒醅在月光下泛起琥珀色涟漪，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："酿酒如做人，急不得也慢不得。"这句话像一粒种子，在我心里生了根，发了芽。

发酵是时间的艺术。酒曲在缸底铺开时，我总忍不住想掀开看看进度。祖父却用布满老茧的手按住我的肩膀："酵母菌要呼吸，温度要恒定，急躁会让酒液变酸。"他教我每天记录温度，用竹片在木板上画下曲线。那些歪歪扭扭的折线，像极了人生中起伏的轨迹。当第七天凌晨酒坛突然"咕咚"作响，我才知道，真正的等待不是无所事事，而是学会与时间对话。

蒸馏工序才让我真正懂得何为沉淀。铜甑管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镜，祖父却能在雾气中精准调整火候。他总说："火候差一度，酒香就淡三分。"那天我贪功冒进，把火苗烧得通红，结果酒液泛着苦涩。祖父没有责备，只是带我到后院，指着满墙的酒坛："你看这些陈酿，三十年前的酒还在坛底睡觉呢。"他舀起一瓢封泥酒，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流转，像封存了整个银河系的星辰。

最难忘的是封坛那天。祖父用糯米封泥裹住酒坛，又教我写洒扫铭文。他握着我的手在陶片上刻字："春取曲，夏看花，秋收阳，冬藏月。"刻到"藏"字时，他忽然停住："记住，封坛不是结束，而是新生的开始。"这句话让我想起去年在老宅发现曾祖父的酿酒日记，泛黄的纸页上写着："今日得雨，酒香更醇。"原来每个时代都在为传统注入新的生命。

如今站在酒坊前，看着年轻学徒们熟练地操作着现代设备，我忽然明白酿酒的智慧从未改变。他们用恒温发酵箱替代陶缸，用电子测温仪取代竹片记录，但依然会在封坛时保留洒扫铭文。就像祖父说的："器物会变，但手艺人的心要守得住。"去年国际酒文化论坛上，我带着祖父的酒参加评选，当评委问起工艺传承时，我举起酒杯："这是用三十年的耐心，敬给每个与时间对话的人。"

暮色渐浓，酒坊的灯笼次第亮起。我轻轻拂去酒坛上的浮尘，忽然听见祖父的声音在风中回荡："急躁的人酿不出好酒，急躁的人也活不好一生。"月光透过窗棂，照在那些静静等待的酒坛上，它们像沉默的哲人，提醒着我们：真正的成长，是把时光酿成酒，在岁月沉淀中照见初心。